作者：張如青
1915年俄國探險家C·ф奧登堡率領(lǐng)的俄國西域考察團來到中國敦煌。因迭經(jīng)英國斯坦因、法國伯希和、日本小川吉一郎、橘瑞超等人的騙購劫掠，此時莫高窟藏經(jīng)洞中數(shù)以萬計的古代寫卷已蕩然無存，藏經(jīng)洞已成一空室。但奧登堡憑借其豐富的經(jīng)驗，深入到當?shù)鼐用裰袑ひ�、收購寫卷，最終搜集到200多件；同時又在莫高窟石窟底部的沙土中發(fā)掘出大量古代寫本的殘卷殘片，總數(shù)竟達18000件之多。這批文獻最終運藏于俄國彼得堡。20世紀30年代，俄國學(xué)者K·K·弗魯格對其中300多件較完整的敦煌寫卷進行了整理編目，并以其名字的俄文縮寫字母ф作為代號。這批文獻中，有一件醫(yī)方文獻，它正反兩面寫有三首古醫(yī)方，即編號為ф356的《
鐘乳散方》(正面)，及ф356V的《除咳逆短氣方》、《專中丸方》(反面)。此件原是《(閔公)春秋左氏傳解第四》的一段包首(保護卷軸開首的一段空白紙)。ф356V二首古醫(yī)方，字體較大而清晰，筆者已作考釋(見上海古籍出版社·俄藏敦煌文獻第五冊)。ф356《鐘乳散方》底色灰暗(從
照片顯示)，字體較小，字跡漫漶，又多俗體，辨識不易，準確釋讀尤為其難。然此方文句、書法古意盎然，雖殘缺不全，仍不失為迄今存世最早的服石方原始文獻，乃后世眾多以石鐘乳為主藥的溫陽補益方之淵源，故有必要對此方進行辨識、考證，將其內(nèi)容公之于眾。今筆者不揣目力淺近，試將此方釋讀如下，并作簡注及考釋。
［原文］
1鐘乳散方
2石鐘乳散治五勞七?五藏錯逆氣搶心［1］喘咳待旦
3不得安眠或食歐［2］吐氣不下或?喘傷氣惡聞人聲徑便熏之［3］恐
4食?獨冷心腹脹不消數(shù)注下［4］暴［5］或大病之后動則勞復(fù)骨肉消削
5大人顛眩［6］小兒發(fā)疒間［7］皆悉主之心腹處寒廣山［8］不能飲食亦可服之但不可將
6□緣今藥喜［9］發(fā)而與寒氣［10］相鈎［11］將溫便自消廣能［12］食得安和若患脅下留飲［13］
7結(jié)滯為痛者可先下辟然后服之使藥?盡勤于自勞［14］無不愈也其服。
8藥節(jié)度將御之法如后方說勿使違犯違犯令人生病方用?草［15］分數(shù)［16］
9□□蘆五分房風(fēng)四分
細辛三分
茯苓10□□參□
［說明］
□：表示缺一個字。
?：表示原文漫漶不清，無法辨認。
□：表示不定數(shù)缺文。
加□字：表示該字雖漫漶模糊，仍依稀可辨。
［校注］
［1］氣搶心：氣上逆沖胸。搶，原文作“槍”，與“搶”通。義為反向觸擊、沖撞。成語“呼天搶地”之“搶”，即為此義�！督饏T要略·
胸痹心痛短氣病》：“胸痹，心中痞氣，氣結(jié)在胸，胸滿，脅下逆搶心�！�
［2］歐：通“嘔”。
［3］熏之：指古代的熏咳法。用熟艾、
款冬花末、
硫黃末或
熏黃末等，燃火熏口鼻，治療咳喘，以吐為度。詳見《外臺秘要方》卷第九。
［4］注下：水泄的古稱。因泄下如水注之狀而名。又稱注泄、泄注。
［5］暴：急遽、劇烈。
［6］顛眩：頭
眩暈。
［7］發(fā)（疒 間)：
癲癇發(fā)作。（疒 間)，通“癇”�！鞍l(fā)”字原文草書，不易辨識。細考此字與下一行“今藥喜發(fā)”之“發(fā)”形體近似，且作“發(fā)”讀，兩處皆得通。
［8］（廣 山)：“疝”之俗寫。
［9］喜：常常。
［10］寒氣：馬繼興讀作“寒熱”(《敦煌醫(yī)學(xué)文獻輯�！�)，誤。
［11］鈎(ｂó搏)：通“駁”，義為混雜，錯雜。馬繼興讀作“交”，誤。
［12］（廣 能)：“能”之俗寫。
［13］留飲：指水飲停留積蓄不散的病證。《金匱要略·痰飲
咳嗽病脈證并治》：“留飲者，脅下痛引缺盆，咳嗽則轉(zhuǎn)甚。”《諸病源候論·痰飲諸病候》：“留飲者，由飲酒后飲水多，水氣停留于胸鬲之間而不宣散，乃令人脅下痛，短氣而咳�！�
［14］自勞：又稱行疫自勞。指服石之人自個寬衣行散、按摩。因服石之人久坐久臥疲極，唯須自勞適散石氣，即得舒暢。
［15］穬草：即穬麥，又稱草麥。《四聲本草》：“穬麥，……
大麥之類，四川人種食之�！�
［16］分數(shù)：評定或分配某事物的數(shù)目、數(shù)量。
［按語］
利用卷子的空白處抄錄醫(yī)方，在敦煌文獻中常見，此包首兩面共錄有三首古醫(yī)方。
關(guān)于此卷子的形制及抄寫年代
此卷子高28厘米，寬21.8厘米，厚0.19厘米。為麻紙，淡褐色，上有水漬，無欄線。《鐘乳散方》為顛倒(相對“春秋左氏傳解”題答而言)頂格書寫，因年代久遠，文字墨色已
磨損淡化，中央部位字跡漫漶尤甚。左邊殘損。考題簽及鐘乳散方字體，近漢隸、章草，凡向右之筆畫，如捺、點、橫、橫彎鉤等，均明顯肥厚、粗大，筆意古樸。經(jīng)比較，此字體與《武威漢代醫(yī)簡》及晉人《三國志》寫卷字體相近似。此方文中“治”、“旦”二字不避唐諱，“?”字不避隋諱，故其抄寫年代下限可定于隋唐以前；此方字體近似漢隸而帶章草，似屬晉人筆意，故據(jù)此推測此件抄寫年代殆在晉朝。
關(guān)于服石方及石鐘乳
服石又稱服食，最初是由醫(yī)家防治疾病開始的，服石的目的最初是為了卻病延年�！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共收錄40余種石藥，分列于上、中、下三品。其中屬上、中二品的石藥大多無毒，而有卻病除疾，輕身延年之效。自魏·尚書何晏倡導(dǎo)服石以壯陽助欲，并渲染服石效用，以致一時服石成風(fēng)，涉及社會各階層。自此，服石脫離了治病祛疾、強身延年的主旨，形成一股持續(xù)近600年的以顯示富貴壯陽縱欲為目的的服石歪風(fēng)。由于缺乏醫(yī)藥知識，不懂擇石、煉石、服石的節(jié)度，許多服石者中石毒而誘發(fā)諸疾，甚則喪命。然而醫(yī)家們始終未能忘記自己的使命，面對濁浪滔天的服石逆流，他們采取各種方法，試圖重倡服石的主旨，試圖扭轉(zhuǎn)這股歪風(fēng)逆流，并積極尋找、研制解散方，以防止和解救石毒引發(fā)的諸種危候。對一些確實具有治療作用的石藥及服石方他們加以肯定并作正面宣傳，如《千金翼方》卷二十二所載五石
腎氣丸、五石
烏頭丸、五石護命散等方。對于配伍后毒性大增的服石方，孫思邈發(fā)出明確的警告，并主張銷毀之。晉·皇甫謐以切膚之痛作《寒食散論》，詳論服石節(jié)度，解散之法，并立六反、六急、八不可、三無疑等服石宜忌要領(lǐng)；唐·張文仲更立五乖、七急、八不可等服石法則(《外臺秘要·卷三十七》)。這些行之有效的服石法度，無疑會大大降低石毒發(fā)病或致死的發(fā)生率。張文仲總結(jié)說：“寒食諸法，服之須明節(jié)度，明節(jié)度則愈疾，失節(jié)度則生疾。愚者不可強，強必失身；智者詳而服之，審而理之，曉然若秋月而入碧潭，豁然若春韶而泮冰積，實謂美矣�！�
以五石命名的服石方中，皆少不了一味鐘乳，可見鐘乳是服石方之要藥�！侗窘�(jīng)》將其列為上品：“石鐘乳，味甘，溫。主咳逆上氣，明目益精，安五臟，通百節(jié)，利九竅，下乳汁�！薄睹t(yī)別錄》云：“石鐘乳，……益氣，補虛損，療腳弱疼冷，下焦傷竭。強陰�！梅幽暌鎵�，好顏色，不老，令人有子�！睂O思邈對鐘乳的養(yǎng)生作用有親身體驗，認為只要掌握節(jié)度，服食得法，對人體頗多益處。他說：“如法持心，將攝得所，石藥為益，善不可加。余年三十八九，嘗服五六兩乳，自是以來，深深體悉。至于將息節(jié)度，頗識其性，養(yǎng)生之士宜留意詳焉�！�(《千金要方·卷二十四》)孫思邈倡服鐘乳，可能是以后服石方主用鐘乳或單用鐘乳的原因。相對其他石藥，鐘乳顯然更易得，價廉、安全、有效，故唐代王燾亦倡導(dǎo)服食鐘乳，于《外臺秘要》中載錄諸服石家辨乳、擇乳、煉乳、餌乳、解乳石毒諸法，使服石法得到改進，同時也使比較正確安全的服石法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普及。
關(guān)于鐘乳散的同名方劑
考傳世醫(yī)藥文獻中稱“鐘乳散”的同名方有如下幾種：
1.《千金要方·卷二十七》載鐘乳散：
治虛羸不足，六十已上人瘦弱不能食者百病方。成煉鐘乳粉三兩，上黨
人參、
石斛、干
姜各三分。
右四味，搗，下篩三味，與乳合和相得，均分作九貼，平旦空腹溫醇酒服一貼，日午后服一貼，黃昏后服一貼。三日后準此服之。凡服此藥，法皆三日一劑，三日內(nèi)止食一升半飯，一升肉。肉及飯惟爛，不得服蔥豉。
2.《外臺秘要·卷三十七》載錄《延年秘錄》：
鐘乳散方，主補
虛勞，益氣力，消食法。
防風(fēng)、人參各一分，鐘乳二分(研)，細辛半分，
桂心二銖，
干姜一銖。
右六味，為散，分作三貼，每晨溫酒服一貼，食時服一貼。食時進，不用過飽，亦不得過饑。常令飲酒使體中薰薰有酒氣。若熱煩，以冷水洗手面，不用熱食，亦不得冷。忌法如常。
3.宋·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卷八》所載鐘乳散方：
治氣虛極，皮毛焦，津液不通，力乏，腹脹，甚則喘急，氣短，息塞，晝差夜甚。
鐘乳石、
炮姜、
桔梗、茯苓、炮
附子、細辛、桂心、人參各一兩一分，
白術(shù)一兩，防風(fēng)、煅
牡蠣、
天花粉各二兩半。為末，每服二大錢，食前溫酒調(diào)下。
上三方皆以鐘乳為主藥，均有補虛勞，益氣力之功效，因配伍不同，還分別有消食、定喘之功。服用節(jié)度中都有以溫酒調(diào)服一項，此與“食皆須冷，惟酒令熱”的服石法則相符。
另有清·張璐《張氏醫(yī)通》·卷十三載有鐘乳丸，察其方，乃鐘乳合
三拗湯成方為丸，主治冷哮痰喘。當不屬服石方范疇。
來源: 中醫(yī)文獻雜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