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蕉石先生江西人，原任開歸道現(xiàn)揚州安定書院掌教，其人膽怯多疑。適虞運司有七情郁結(jié)之病而愛吃熱藥，揚醫(yī)鄭姓盡以桂附投之，鎮(zhèn)江府學(xué)司訓(xùn)陳君更加石琉黃丸，以致臟腑燒爛，大便下血如爛魚腸，猶不肯稍服養(yǎng)陰而死。蕉石先生素所交好，因此傷懷，轉(zhuǎn)生疑懼，忽然間日不寐，不寐之日，夜固難過，而晝亦各病叢生，如頭暈頭痛，腰疼腿疼，心跳肉晌，腹脹痛等癥，或來或去，變幻無窮，惟得寐之日較為安靜。揚醫(yī)無能治之者，先生更加惶懼，延一張醫(yī)字學(xué)林留住齋中，日夜醫(yī)治，毫無效驗，而病象更多，精神日減，隔江延予。
即予初亦不解，不過育心寧心等藥，亦無甚效。三日后予細(xì)想病情，審視脈象，不覺恍然大悟，蓋其脈象三日以來大小疏數(shù)不能一致，有似邪脈，而察其神情并無外來邪祟，必三尸為之也。蓋嘗考之三尸，或稱三彭，上尸彭琚住泥丸宮，中尸彭質(zhì)住膻中，下尸彭矯住臍下丹田，三尸喜人為惡，不喜人為善，修煉家必斬三尸而后得道。然能斬之者何人，修煉反成瘋魔，皆三尸為之也。至于人之運用，總在一心，夜寐則神靜心藏，何反多夢，亦三尸為之也。人有隱瞞之事不肯告人，而夢中反自說出者，三尸喜揭人之惡也。夫心為君主之官，膽為中正之官，如果心正膽壯，三尸亦可安靜。若心虛膽怯，疑懼環(huán)生，則三尸從中侮弄，病情愈出而愈奇，俗所謂疑心生暗鬼者實常有之，不必外來之鬼，大約即三尸耳。三尸謂之蟲，又謂之神，極其靈異，雖守庚申者不能斬也。今蕉石先生心膽本虛，又生疑懼，故三尸得間之作祟。此非治三尸蟲不可，但用藥不與病人知，病人知之，則三尸蟲知之，二豎之技量可畏也。于是與四少君細(xì)剖其理，囑以開方，勿與尊人看閱，癥始可治。少君有難色，謂家君不獨閱方，且時本對草，焉肯不看方藥?即另立藥方，家君常常服藥，稍有異味，要追究奈何?予思方不與閱不可，藥全與知不可，好在先生有性命之憂，而十分信予，當(dāng)可進(jìn)言。因于進(jìn)診時謂之曰：大人此癥調(diào)治良難，然能不究方藥，則予煎方外外另有丸方，可保一服即效。若大人必知何藥，則藥必不靈，予技已窮，只好告辭。先生因予言激烈，只得答應(yīng)。予因另開丸方，皆殺三尸蟲之藥，加以寶貴鎮(zhèn)邪寧心之品，是晚正值不寐之期，以二煎湯藥下丸藥三錢，居然一夜安眠，從此以后無夜不寐，精神如舊，二十日來并無反覆。予即告辭歸里，蕉石先生云：病已痊好，不敢屈留，但早晚必得一人看脈才可放心，并愿送銀一兩在此過夜，當(dāng)請何人?予對曰：府上本有張先生住此，何不仍請伊來。張醫(yī)脈理頗好，時運未通，一兩一宿，必然情愿，好在無須伊另用藥也。于是將張學(xué)林請來，予告之曰：大人此癥甚奇，予幸猜著，特薦先生來此，萬勿更方，先生住此，大人全愈，即算先生看好，亦可得名，不與先生爭功也。伊似甚感佩，再三問予究系何癥，丸方何藥，予如不告，恐其多心，因大略告之曰；此因疑生蟲，不過用殺蟲之品，加朱砂、琥珀以寧心育神耳。但治法藥不與病人知，幸勿說破。次日予即辭歸，乃七八日又專差過江說病已反，逼予到揚，予至謝府，先晤四少君，問病何故忽反?少君曰：此張先生之害也。家君本時訪丸方為何藥，總對以冠仙先生不知在何處合來，實在不知。乃張先生來，家君再三盤問，伊即言略知一二，大抵朱砂、琥珀之類，家君即將予喚進(jìn)大聲呼斥，謂予明知不言，朱砂如何吃得，人家以毒藥殺汝父，汝亦不吉耶。從此以后不吃丸藥，仍間日不寐，諸病叢生。張先生無法可施，只得又來奉請。予聞之，亦著急之至，進(jìn)見蕉石，即懇予曰：先生救我。予曰：予前本救大人，不敢毒殺大人也。病已愈二十日予始辭歸，予之治法，本囑大人不問藥始有效，奈大人多疑，必訪何藥，張醫(yī)不知醫(yī)理，告知大人，因此不服丸藥，除此之外，尚有何法耶?大人曰：吾今再吃丸藥如何?予曰：再吃亦斷無效也。是夜正當(dāng)不寢，大人囑煎藥人加丸藥三錢在內(nèi)，臨臥服之，依然不寐，次日難過異常，吃飯時忽請予進(jìn)內(nèi)，謂予曰：先生看我如何?時二月初春寒不減，大人重裘皆大毛也，乃忽皆脫去，止穿絲綿小襖，而大汗如雨，將小襖濕透胸膛坦開熱氣騰騰，據(jù)云近日每飯必然大汗，今日僅吃飯一口而汗即如此，直截不能吃飯，奈何先生務(wù)要救我。予想三尸蟲因知昨晚藥內(nèi)有制他之藥，故更幻出此象也。予因此轉(zhuǎn)得靈機(jī)，因慰之曰，不必過急，容予思之。蓋汗雖心之液，而飲食時多出于胃，蕉石性多偏好，其飲食非極熱者不吃，其胃本有積熱，三尸故得借此作祟，今借治胃熱，暗加一治三尸之藥，假設(shè)其詞，使病人知其藥而不知其用，三尸雖靈同二豎，亦不知所避也。少間謂之曰：大人不寐之癥尚可緩治，而此大汗倒甚可畏，急須挽救，不然恐汗脫也。伊本心虛膽怯，聞此急求治汗。予曰：大人果然顧命，從此飲食不可過熱，而胃中積熱已多，必須重用蘆根帶涼帶通，汗可漸少；但蘆根必須常服，而其性頗涼，恐服之又生泄瀉，必須更得一藥可制蘆根，不至泄瀉。如二術(shù)健脾可制泄瀉，而未免過燥，與蘆根不合。再四思維，止有黃精一味，脾腎雙補(bǔ)，可與蘆根合用，不改其清涼之性，而又可不至泄瀉也。蕉石即要本草來看，予即將本草贊黃精功用處指點與看，而內(nèi)有殺三尸蟲一語，伊本不留心，而予不等看完即令拿去。
伊怕出汗，即令速買二味，蘆根二兩，黃精三錢，當(dāng)晚與服，是晚吃飯亦即無汗，是日本當(dāng)寐之期，夜固安靜，明日當(dāng)不寐之期仍服二味，汗既不出，夜得安眠，從此煎方，以二味為引，夜夜安眠，諸病皆無。予屢告歸，伊家款留不放，直至一月后始得旋里。四少君問予前丸方何以無黃精?予告之曰：此用藥之道也。此等怪癥實不經(jīng)見，予精思而得之，所用丸藥十?dāng)?shù)味，多方以治之，以為當(dāng)可有效，尚留一二，以為后圖，設(shè)使竟用完了，后被張醫(yī)說破，豈不束手無策耶！此道光十六年事也。越十五年，咸豐元年，又有戴六兄之癥。
戴六兄字槐卿，素亦心虛膽怯，偶住場下空房獨宿，頗生疑懼，忽覺背心微寒，漸覺周身怯寒，因而睡去，似入黑暗地獄中，繩捆索綁，難過異常，欲喊不能出聲，欲動如石壓住，惡境多端，不能細(xì)述，夫來必待有人來帶推帶喊，得以醒來，如出苦海。次日另移臥地，而惡夢依然，從此神情恍惚，飲食不甘，睡則惡夢難受，或炎熱時蓋薄被猶嫌涼，或夜回涼不蓋被猶嫌熱，或夜間大笑，或白日大笑，不笑時間之，彼并不知。由場下回?fù)P，覓一汪醫(yī)診視，與以歸脾湯宜乎合式，乃二三劑后，覺心忽然落下，自覺有聲，從此五日不寐，全非歸脾湯之故。只得過江覓醫(yī)，先就蔣醫(yī)某診，蔣以為陽虛用桂附等藥，正值長夏炎熱非常，伊不敢服，轉(zhuǎn)就予診。予診其脈，大小疏數(shù)不一，知是三尸蟲，因疑懼而作祟，與蕉石先生同。因告之曰：此癥非寒非熱，奇幻百出，醫(yī)家鮮能知之者，兄既遇我，可保必愈，但必不看藥方，如看藥方，予斷不治。伊素知予，深信不疑，所有藥方，命伊子來取，予見面即于補(bǔ)膽?zhàn)B心藥中加以黃精，囑臨臥服，即得安眠，不做惡夢。然gydjdsj.org.cn/zhuyuan/其所現(xiàn)之癥，大有祟氣，恐其所住空房本有陰邪之氣，以致三尸借此作威。又另合丸，方用黃精為君、佐以犀角、羚角、龍齒、鹿霜、虎骨、龜板、雷丸、朱砂、琥珀諸多寶貴靈通之品，壯心膽而通靈明，制服三尸。又加箭羽、桃奴，兼制邪魅之氣。又囑用上等朱砂大塊包藏頂發(fā)內(nèi)，二十日來，不獨惡夢永絕，而諸恙全無，不似當(dāng)年蕉石大人之難治。此等癥候，古書所無固由，予看出睡夢顛倒皆三尸為之之理，亦由書稱藥有不與病人知者真不我欺也。《內(nèi)經(jīng)》論夢甚詳，亦各有因，如陰甚則夢大水，陽甚則夢大火，上盛則夢飛，下盛則夢墮，甚饑則夢取，甚飽則夢與，皆有至理。夫人寐則心如死矣，神盡藏矣。夢又誰為之主?非三尸神為之而誰為之哉！雖岐黃未言及此，而予因神明所通，所治二癥現(xiàn)有明效大驗，殆亦開千古不傳之秘也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