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經方:[原創(chuàng)]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 前幾天，黃老師讓我們每一個人寫一句對經方的感悟，作為《黃煌經方沙龍?第一輯》的封底內容。我想了一個晚上，是因為想寫一句跟經方直接相關的話，但最終還是放棄了。我覺得沒有哪一句話可以比這十二個字更恰如其分地描述我跟隨黃煌老師，接觸經方以后的感覺：
??? 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 事實上，這是一年來，一直縈繞在心中的一句話，因為這份遲來覺醒，使得我常常對命運充滿感恩，以致我時時感知，我一直是命運從來不曾放棄，也是命運最眷顧的孩子……
??? 在來到南京的前半年里，我用“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陸陸續(xù)續(xù)寫下了一組共三篇的小隨筆。寫完以后，便丟下不想也不看。這也是我寫作的一種習慣，寫好的東西，丟在一邊，一年半載以后，當初的悸動已消失，曾經頗為自詡的文字也已陌生，翻出來再看，便生出幾分審視別人文章的苛刻與冷靜。有時，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當時的無知與淺薄，那些文字便也隨手丟棄，一笑而過。但這組小文，今天讀來，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當初如青竹拔節(jié)搬的成長與快樂，做一些錯別字的修改，陸續(xù)貼出來。也許，它的某一個部分，某一句話，會與某一個讀者“心有戚戚焉”……

（1) 道&術——追尋失落的本真
記得大一時候，中醫(yī)基礎理論老師的一段話曾在我們的心中種下了一顆不平的種子，他說——
我們中國的武術博大精深，但是它的名字叫“武術”；
我們中國的醫(yī)學源遠流長，但是我們擁有的是“醫(yī)術”……
我們這些有著千年文化積淀，有著豐富內涵的瑰寶，僅僅被稱為低級的“術”！
而日本的很多東西是從我們中國學去的，但是他們把它稱為“道”，武士道、空手道、花道、茶道
這是我們中醫(yī)學的悲哀……
不平的種子一旦種下，在此后漫長的歲月里，一直生根發(fā)芽……

直到今天，面對紛紛改行的同學，面對著病人殷殷的目光，我開始重新審視“道”與“術”的高下：
“形而上為之道，形而下為之器”，于是，道器之分在很多人的眼中被等同于優(yōu)劣之別，我的中基老師因為醫(yī)學被稱為“術”而憤憤不平的同時，又有多少人因為中醫(yī)中諸多不可言說的“道”的成分而洋洋自得。
但，是否我們可以滿足于如此的榮耀？是否對“道”的津津樂道，已使我們忘卻了醫(yī)學最初的本真——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失去了“道”的光環(huán)的中醫(yī)學，在“術”的層面上，依然不失其濟世活人的本質；
但失去了“術”的價值的中醫(yī)學，除了成為博物館中供人瞻仰的文物，又剩下些什么？
盛大而華美的“道”的外衣，曾讓多少學子對中醫(yī)學充滿了希望和夢想，飛奔而來……
萎縮而干癟的“術”的內核，又讓多少學子對中醫(yī)學充滿了失望與無奈，轉身而去，再回首，雖有不舍，卻依然不改離去的決絕。

我們常常嘲笑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然而，當我面對病人，我在問自己——
如果每一只燕雀都有了鴻鵠的理想，
是幸運，還是不幸？？？

沒有術的道是空談

（2) 知&行——絕知此事要躬行
知行關系，先知而后行乎？先行而后知乎？知難而行易乎？知易而行難乎？本就是一個復雜的哲學問題，個中曲折，看陶行知先生三番四次改名的經歷就知道了，若細細論證起來，恐怕夠一個博士寫好幾篇畢業(yè)論文。
而尋找一個屬于自己的答案，居然消磨了整整8年的時光——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每一個人的生活都需要適度的成就感和炫耀來支撐。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認，對我而言，書桌上，床上一排排的書籍是我的炫耀與滿足。林黛玉曾言，這一生與詩書結成閨中伴，與筆墨結成骨肉親……與我，我同樣深信，我的生命，必須用筆墨來澆灌，用文字來濡養(yǎng)。離開書的日子，心無家園，整個人便也覺面目可憎，心神恍惚……
于是，我一直讀書，夜來經卷三千冊，燈火爭輝也媚人……
然而，這樣的生活，從來沒有帶來過完整的快樂和滿足。
我曾以《中醫(yī)各家學說》為專業(yè).因為我想知道，為什么中醫(yī)發(fā)展中會有那么多的流派，為什么他們呈現(xiàn)出一種相斥而又相容的奇異狀態(tài)，是不是把自己的頭腦完全納入古人的思維才是成為“蒼生大醫(yī)”的必經之路……為了搞懂這些問題，讀醫(yī)史、讀原著、讀哲學，讀歷史，讀邏輯……我知道了歷史上的個個流派，明了了他們之間的門派恩怨，洞悉他們的轉承啟合。在必要的場合，我可以對著師弟師妹侃侃而談，我可以條分縷析地與人一辯高下。但我不必要的場合，我更多地選擇沉默。很多人以為才不外露的謙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自知之明后的恐慌，上下而求索，但是，我所擁有的都不是我最想得到的驕傲與光榮，我從未找到過我最想要得到東西——做一個真正的醫(yī)生，起死人，肉白骨……
跟隨黃老師以來，常在門診，看到一個一個活生生的病人，在理論中打轉的條文，忽然幻化成了活生生的形象。黃芪的“無汗能發(fā)，有汗能止”，人參的“添精神，定驚悸”，麻黃的“去營中寒邪，衛(wèi)中風熱”……再回頭《十大類方》，看體質，這些界定不明的文字，都在一個個的人身上，有了明確的指歸�；砣婚_朗，往往只在一瞬之間……
突然明了，一味地從書本中尋找答案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心理學上，有一個詞匯叫“成癮”，吸毒成毒癮，抽煙成煙癮……原來讀書也一樣。那會有一種麻醉思維的狀態(tài)，它會讓人覺得學習就是一切，只要學下去我就不會虛度此生。學然后知不足，一路地讀下去只會覺得那么多的東西自己不知道，還有那么多需要搞懂的東西，于是，我們便漸漸忘記了學以致用的古訓，忘記了讀書只是為了實踐的準備而已。
氧氣是生命所必需的，但高流量的氧氣，卻會抑制一個人的呼吸中樞……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從讀書成癮的麻痹中走出來，在實踐中尋找檢驗理論的標尺，去做真正的中醫(yī)臨床家……
能夠在尚未垂垂老矣的時候，明白這個道理，幸甚如斯^^

（3)意&言——尋找一個可證偽的理由
無意中翻出第一版的《50味藥證》，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曾在首頁上抄下這樣一段話：
? 一個理論越具體，它就越有說服力，越容易直接面對出現(xiàn)的反常情況，它也越能引起人們檢驗它的興趣，并且，檢驗的工作也越有價值。
? 在什么時候，什么心情下，從哪本書上抄下的這段話，居然完全忘卻了。在真正地走近了藥證和經方后，重新讀起這段話，卻覺得如此恰如其分，同時也勾起了最近�？M心頭的“言意之辯”：
“醫(yī)者意也”，是中醫(yī)學領域經常提到的四個字。然而在今天的學術界，否定中醫(yī)者從此四字中看出中醫(yī)學主觀臆測性、隨意性從而使之成為否定中醫(yī)的一大借口，但與此同時諸多中醫(yī)維護者卻認為恰恰是此四字體現(xiàn)了中醫(yī)學獨特的靈活性、個體化的特色，使之成為對應對種種攻擊的擋箭牌。同樣的四個字，既是攻擊的長矛，又是防守的盾牌，的確是蠻有意思的一件事。
在過去將近10年的時間里，我亦曾是“醫(yī)者意也”的堅定擁護者，真誠地熱愛著這種古老而神秘的智慧……
?“意會”的做法，并非一無是處。單單從經驗積累的角度來看，歷代醫(yī)家在鍥而不舍的“意會”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并且對經驗的應用上，每一個醫(yī)家都有著獨特的心得和體會，這一點，古書中大量的“心法”、“心得”“心悟”以及明清涌現(xiàn)出的大量的醫(yī)案類著作可以為證。
但是，這些經驗僅僅限于解決一個個具體而直接的臨床問題，而且由于堅信這些經驗的取得，是中醫(yī)學思維的最高境界“意會”的恩賜，具有獨特性與不可重復性，這些經驗和奧妙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并毫不走樣地傳授給后人的，更不要說理性地歸納為普遍的知識。于是幾千年來，中醫(yī)的進步微乎其微，深一步科學原理的探索和總結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 由于思維共性上高度的認同感以及執(zhí)著于意會心傳的頑強生命力，使得中醫(yī)學雖然歷經內部的動蕩和打擊依然不會被徹底摧毀，但“醫(yī)者意也”、“得意忘言”的原則（領悟到某種特殊的技巧后，對抽象的理論不屑一顧)卻依然是一種極端實用主義的目光短淺。面對別人的質詢，理直氣壯地以“意者意也”作為擋箭牌這不僅僅是一種無奈與無賴，更是一種淺薄與無知。
要打破這樣的怪圈，也許，我們需要做的，便是放棄對“意會”偏執(zhí)的熱愛，賦語言以信任，給“意會”的過程及結果以準確的描述和表達，進而而尋找背后的規(guī)律，提出具體而可操作的假說，用這些假說，給中醫(yī)一個可證偽的理由。
?藥證、方證、藥人、方人不正是一個個這樣的假說嗎，在這條路上，我們可以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看了樓主的帖子，很高興。想起了一位比丘尼的詩：
終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碎隴頭云；
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醫(yī)者意也，能與孔夫子的“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一起學習，才能自信而不自滿；謙虛而和自卑。靈活機動、隨心所欲而不越矩。

    其實經方十分樸實，簡樸得讓醫(yī)生們痛惜，沒法忍心不給她加上一層層華麗的外衣。所以現(xiàn)在多數(shù)人看到的只是她華美的外表，還不了解她質樸的內心。

毋意，就是不憑空揣測；毋必，就是不必過高期望；毋固，就是不固執(zhí)己見，看問題要有變化發(fā)展的觀點；毋我，就是不要自以為是，要學會換位思考。

感謝黃師的解釋！

做人復雜容易，簡單相反倒是難了。然而經方的本質是簡單的，所以學起來很難，其原因在于人們在作繭自縛。而在這個無比復雜的時代，經方的這種簡單質樸，宛然一位不合時宜的隱君子！

"醫(yī)者意也"之“意”并非指“意會”，應指似“注意力”之類的意思，原文出《后漢書》“郭玉傳”，原文中的意思與《內經》針刺“治神”之意相近似，近年廖育群先生有書論之，可參。

一個詞最初的意思是怎樣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漫長演變過程中，它的詞義是否發(fā)生了變化，現(xiàn)今人們講到這個詞的時候，是怎么理解的，這個比較重要。

樓主的帖子，讓我想起心儀的詩句：
自負已窮千里目，誰知才上一層樓。
與樓主共勉！

呵，醫(yī)學是人類永遠頂禮膜拜的�！�…

縱然不乏在“逝者如斯夫”的洪流中逆流挽舟的勇氣，

也越來越警示自己當常懷謙卑之心，

共勉！

嘻笑怒罵皆成文
力挽狂瀾杏林人

拜讀大作，心潮澎湃.....

一位醫(yī)家曾講過：不讀傷寒，一輩子“糊涂”醫(yī)。
遇傷寒論，遇黃師。實乃我們從醫(yī)者一生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