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
秋天,忽然就想起中草藥。
想起老式書房似的中藥房,中藥房里那些長長的小抽屜。這個季節(jié),那些個小抽屜里又都重新裝滿了那些野花野草吧,有泥土的香,也有陽光的香。
是小時候就已愛上了中藥房里的草藥香的,溫暖而神秘。那時候,身體瘦弱,常鬧
咳嗽,便由母親領(lǐng)著,坐在蒼黑的木桌旁,讓花白胡子的老中醫(yī)按脈,聽他沉吟,聽他悠長的語調(diào)。站在齊至下巴或鼻子的柜臺前,看那漆了深紅及褐色油漆的大櫥,看那小抽屜上貼著方形的白紙,掌心大小,上面是毛筆寫就的行書,咒語一般。
如今憶起,我一直迷戀的,竟是草和文字之間的一種溫暖而神秘的組合。一株草,還可以入藥;入了藥的,還可以擁有這樣令人浮想的文字空間。
百合,到底是鎮(zhèn)咳祛痰,還是用來書寫百年好合的愿望?
金銀花,這廂降了心火,那廂還會順路捎來金銀富貴嗎?想起《本草綱目》,想起古老的東方文化里,一株草,甚至一株草的根、莖、葉、花或者果,在中藥房的木質(zhì)抽屜里,在花白胡子的老中醫(yī)的毛筆里,竟有了那一份不可說的天機(jī)玄妙。泥紅的陶罐熱氣騰騰,草藥的苦味和香味游魂一樣,在老宅子的屋檐下彌散,于是臉色清白的女兒家漸漸唇頰紅潤,重拾花針,夜半咳嗽的書生也磨墨提筆,吟詩作文。一株草,不論從前的境遇,倘能書頁間一番折轉(zhuǎn),老中醫(yī)的毛筆一點化,最后俯身在溫?zé)岬奶展蘩,就真是香了?br >
也想過,好好寫一篇小說,人物的名字就用那些活色生香的中草藥名。
當(dāng)歸甘溫,生血補(bǔ)心,扶虛益損,逐淤生新。自然,當(dāng)歸該是一個性情溫厚的婦人,玲瓏智慧,頗識大體。
菖蒲性溫,開心利竅,去痹除風(fēng),出聲至妙。所以菖蒲是個才情橫溢的書生,文章清俊,他是蘇東坡,或者李商隱……
甘草甘溫,調(diào)和諸藥,炙則溫中,生則瀉火。如此,甘草是通達(dá)明理的大家閨秀,上午詩書,下午女紅。
澤蘭甘苦,是薄命紅顏;
車前子寒,是遭劫后的隱士;
蒼耳子苦,是晚景薄涼的末路英雄;
柴胡味苦,讓他做潑皮的小廝;茅根味甘,讓她做鄉(xiāng)間大腳的丫頭……如此,秋野上的根根草草,在泛黃的紙間都尋著了自己的肉和靈,在人間煙火里飽受煎熬,卻完成了慈悲的關(guān)懷和救贖。
如此,轉(zhuǎn)身重看那秋野上的草兒,就覺得一個個,竟都透出了骨子里的那一縷風(fēng)雅墨香。
-----------妙筆生花
-----------勾起兒時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