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仰慕者、研究者和傳播者,比爾·波特來到中國探訪隱士,尋道問禪并描繪自己的唐詩地圖。
這次,在青城山,波特再次說起了隱士的話題,他說:隱士文化不是絕對消極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現(xiàn)在的人生存壓力大,其實只要抽出一點時間休息默想,而不是非得跑去風景區(qū),你就能逐漸獲得清凈中的覺悟。
嘉賓
比爾·波特,美國當代作家、翻譯家和著名漢學家。1943年生于美國洛杉磯,曾攻讀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博士。以筆名“赤松”翻譯出版了《寒山詩集》《石屋山居詩集》和《菩提達摩禪法》等英文著作。從1972年起一直生活在中國的臺灣和香港,也經(jīng)常在內(nèi)地旅行,撰寫了《空谷幽蘭》等介紹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書籍,在歐美引起了極大反響。
對話
翻譯,就是我的“道”
幾次偶然改變了我一生
記者(以下簡稱記):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改行研習中國文化?
比爾·波特(以下簡稱波特):1970年,我還在加州大學學人類學,偶然看到一本書,是艾倫·瓦茨的《禪宗之道》。他是日本禪學大師鈴木大拙的學生,也是詩人蓋瑞·施耐德的好友。他在書中寫道:儒教、道教和禪宗所表達的一種精神境界,它本身同整個宇宙是完全適合的,把人看作環(huán)境的一個組成部分。我讀后十分感動,電光火石之間,我產(chǎn)生了學習中文的念頭。但我很窮,除非申請到獎學金,否則根本無法實現(xiàn)這一想法。
我去哥倫比亞大學研究所讀博士時,要填寫一個申請表,如果選擇一門語言,就有獲得獎學金的機會。當時我剛剛看過《禪宗之道》,就很隨意很好玩地寫了幾個漢字。過了兩個月,哥倫比亞大學通知我去讀博士,學中文,并給我獎學金。
這樣,1970年我去了哥倫比亞大學。那時我并不知道fo教是什么。又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紐約唐人街認識了一位來自中國的老和尚——壽冶老和尚。1949年前他在五臺山,花了4年時間用自己的血寫了一部《華嚴經(jīng)》。我認識他后,跟著他修行。我們之間沒有說過很多話,他不會說英文,除了watermelon(
西瓜),因為他喜歡西瓜。
記:是否就此改變了你的一生?
波特:是的。壽冶老和尚那時在紐約郊外一個小廟里,經(jīng)常組織禪修,我每個月都去,逐漸對人類學不感興趣了,興趣轉移到fo學,而且覺得在大學看書寫論文,就不是fo教了。我停止了博士學習。這里又有一個機緣。我在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個朋友去過臺灣,在fo光山住過,他同意我去那里。父親送我到洛杉磯的機場,掏出200美元,加上我僅有的13美元,就是我到中國的全部旅費。我在fo光山星云法師那里住了一年……fo光山很熱鬧,有很多信徒,他們看到我這個老外,總是來打擾我,我覺得此地不適合我修行,就去了另外一座寺廟,悟明法師的道場,我在那里跟他學禪兩年半,后來就在那里做居士。再后來我住在山民的房子里,一住14年。
我不是合格的隱士,因為我最難放下的是妻子,我們已有30年的婚姻。
記:人們怎么看待你的轉變?
波特:我來中國時,人們都認為我發(fā)瘋了,為什么要離開很有前途的哥倫比亞大學,而去修行。但美國人并不這樣看。在美國有很多人欽佩我,他們知道我所做的事,認為很有意義,我沒有壓力。我喜歡在家里工作,翻譯fo經(jīng)、寫作。記得我在大學里面演講的時候,有很多年輕人來聽,他們對fo教和中國隱士文化都很感興趣。
翻譯唐詩如同古人跳舞
記:你翻譯了唐朝詩人寒山的詩集,也翻譯了不少經(jīng)書,當初是想成為翻譯家嗎?
波特:后來我回到美國最西北部的西雅圖海邊一個小村,買了一棟舊房子,修繕后把我在臺灣的兒子、女兒和妻子接過去。最近十幾年都住在美國。差不多25年來,我一直沒有離開fo經(jīng)和唐詩。說實話,我的翻譯是為了我自己,我覺得這是一種很好的修行。你可以用一天的時間就看完一部經(jīng),但如果要把它們翻譯出來,就得花一年時間才能很好地理解和翻譯。我發(fā)現(xiàn)中國人不只是讀經(jīng),也會看一些注解。我把經(jīng)文翻譯成英文時,也配上了一些翻譯的注解。因為外國人看這些fo經(jīng)一定會迷糊。
我很喜歡寒山的詩,因為老朋友蓋瑞·施耐德也喜歡寒山詩。我試著翻譯寒山的作品,目的是用來提高我的中文。所以我最初的翻譯并不是為了出版,也不是把翻譯作為事業(yè)。以后我又翻譯了《金剛經(jīng)》《心經(jīng)》《六祖壇經(jīng)》等,也翻譯了《楞伽經(jīng)》,這是漢語經(jīng)書里我以為最好的一部。蓋瑞·施耐德認識一家不以盈利為目的的小出版社,推薦了我的書,一些作品就這樣出版了。書的印數(shù)可以達到四五千冊,三年以后大體可以賣完。
我生活在樸素的環(huán)境中,沒有什么豪華的生活,我不需要很多錢,可以用那些出版fo經(jīng)的稿費來糊口。每年來中國考察、搜集資料,然后寫自己的書。
記:國內(nèi)有人認為你把寒山神化了,你認為還有比寒山更好的中國詩人嗎?
波特:當然有。也許你們都未必清楚,石屋清珙是中國元代著名禪僧,在禪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的詩非常杰出,我會翻譯他的詩。
記:你的名片上標明你的另外一個名字“赤松譯者”。臨濟宗里,有位大師就叫赤松。
波特:我取這個名字,符合隱者的向往。赤松是我中文名,譯者是我的身份。翻譯固然是我的一種謀生手段,也是我最鐘愛的工作:翻譯就是我的“道”。翻譯是一門藝術,就像和古人跳舞。目前,我正在翻譯韋應物的詩,“翻譯他的詩,就像和他在跳華爾茲。李白的詩比較飛揚,翻譯他就像在對練拳腳。翻譯fo經(jīng)則是和祖師坐在一起……”
隱者是最快樂的人
記:你三次去終南山尋訪當代隱士而寫成《空谷幽蘭》,你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波特:快樂。他們是最快樂的人。那種快樂,是完全發(fā)自內(nèi)心的,就像寒山詩《樂道歌》所表現(xiàn)的一樣。終南山和華山是當代隱士比較集中的地方,有些隱士已經(jīng)50年不下山了,一個比丘尼,種了7株核
桃樹,一年的收成足夠養(yǎng)活自己了。
中國的隱士文化源遠流長,精進修行,參透無常,獲得內(nèi)心的自由。在我看來,當一個人的道德與現(xiàn)實發(fā)生沖突時,隱士就產(chǎn)生了。而從個人修行來看,一個人修行到了一定程度,如果他還希望繼續(xù)前進,那他就必須找一個清凈的地方修行。我打個比喻,修行是在讀“碩士生”,但你必須繼續(xù),成為畢業(yè)的“博士”。
每個人的機緣不同,覺悟千差萬別。每一秒我們的念頭都不同。有的人一輩子住在茅棚或寺廟里,可是一輩子也沒有開悟。人在世上走,路途難免患得患失,心里的負重日復一日,在這漫漫長路中,有些包袱卻在一念之間就能放下。
記:在你未去終南山之前,那里不是旅游熱點!犊展扔奶m》出版后,去那里的人漸漸多了……
波特:這大概算是我給那些隱士帶來的麻煩。估計他們會往深山里面搬家,好在隱士只需要一個小窩棚安身,不算太麻煩。
記:中國的俗話說: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林。寫《瓦爾登湖》的梭羅算是隱士嗎?
波特:哦,他呀——不算——對不起,大概算吧。我與青峰書院的何潔女士一樣,屬于“中隱”。我和朋友們在一起就要喝酒。我不喜歡戒律,但喜歡方便,如果我一味守戒,會給別人帶來妨礙。
記:你覺得隱士文化與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當今社會有什么關聯(lián)?
波特:隱士文化不是絕對消極的,也不是一成不變,隱士并不只生活在遙遠的古代。中國人現(xiàn)在很忙碌,生存壓力大。其實只要你抽出一點時間來靜處,在一個清凈的地方休息默想幾天,而不是非要利用僅有的幾天假期跑到風景區(qū)去受罪,那么,你就能逐漸獲得一種清凈中的覺悟。
行走就是我的寫作
記:《空谷幽蘭》之后,你又出版了《禪的行囊》,你的文體細膩,細節(jié)準確而生動,完全是大地散文風格。你受過系統(tǒng)寫作訓練嗎?
波特:我已經(jīng)出版了14本書,但沒有受過系統(tǒng)寫作訓練,平時也很少閱讀文學作品。我想,這恐怕得益于我在香港當廣播電臺主持人的那幾年,一是訓練了我的簡練,一是我必須一次性成功。別人拿給你一篇上千字的文稿,播出時間只有一分鐘,我必須把文稿里最精華的部分剝離出來。播音不是寫文章,可以反復修改,必須一次性成功,這讓我非常重視作品“產(chǎn)出”的過程,不能拖泥帶水。
記:你在書里有很多過程描繪,“訪隱者不遇”就有不少段落,這對氣氛的烘托、對傳主的層層進入很有好處。這個方法是你想出來的嗎?
波特:不是。我熟讀過《徐霞客游記》,那里面有很多類似的描寫。我甚至去過他的故鄉(xiāng)江陰,去感知他的心境……
記:你目前有什么寫作打算?
波特:我正在準備寫《詩的行囊》,這是一本追憶唐代詩人的散文。我考察中國古代隱士尤其是唐朝詩人,我總是必須去探訪傳主生前某一個十分重要的地點,在那個時空交匯點上去體會傳主的復雜心態(tài)。我知道“自古詩人皆入蜀”,四川有很多唐朝詩人的痕跡,薛濤的望江樓,杜甫的草堂,安岳還有賈島墓,射洪有陳子昂的讀書臺……李白等詩人在劍門有很多可以查考的蹤跡。
記:你的寫作方法給我們很多啟示。你把不斷展開的地點,成為那些飄搖于路口、碼頭、山道、巷道間情愫的驛站,寫詩人們的童年、少年、暮年,那些被你標舉的地點構成了你的唐詩地圖。
波特:謝謝夸獎;ㄩ_過,凋謝,還會盛放,但畢竟,“一次屬于是那么重要”。
采訪手記
2010年10月19日
早在今年5月,青峰書院主人何潔就告訴我,經(jīng)過青峰書院邀請,美國漢學家比爾·波特將到成都參加青峰書院舉辦的公益講學活動。我早讀過他的《空谷幽蘭》,見微知著的文筆以及探訪中國隱士的治學路徑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比爾·波特一行的到達時間一再更改,10月18日他們終于到達青峰書院,19日一早登青城山,據(jù)說20日就要離開,我和作家白郎等人急忙于19日下午趕往青峰書院。
在書院寬敞的廊道里,來自成都的文化界人士很多,我看見一個留著大白胡子的人,側面極像美國作家海明威,他左手端著一杯紅酒,目送一縷縷從青峰山飛流而下的云氣,不知是在品酒,還是在“吞氣餐霞”。
稍作介紹后,我們在書院的涼亭坐定。這是比爾·波特第二次來到青城山。盡管距離他1993年第一次來成都才過去十幾年,但他承認:“已完全不認識成都了。成都已是一個非常現(xiàn)代化的城市,讓我很驚訝。我最喜歡成都的公園,望江樓公園、活水公園,真是太漂亮了……”乍一看,他身上完全沒有那種學院派文人的矜持,一件圓領體恤,衣服上有不少酒漬痕跡,褲子皺巴巴的,也許是由于常年大地旅行的原因。那種不拘一格的隨意透露出了幾分率真。這與我所熟悉的美國“垮掉一代”詩人群的印象十分接近。我試探著問他是否知道詩人艾倫·金斯伯格、杰克·凱魯亞克以及蓋瑞·施耐德,因為他們都不同程度地喜歡中國文化。
波特笑得一臉燦爛:“我很熟悉他們。詩人龐德對東方文學具有濃厚興趣,1915年就發(fā)表了英譯中國古詩集《華夏》。我就是讀了這本詩集才激發(fā)了對中國古典詩歌的最初興趣……”在談及碩果僅存的“垮掉派”詩人蓋瑞·施耐德時,波特的手臂在半空劃了一道弧:“我們是相識25年的朋友了。他對唐朝詩人寒山頗有研究,出版了很多作品。我之所以也翻譯寒山的詩集,也是出于對中國隱士文化的著迷啊!
有人以為“垮掉派”詩人余韻早已消散。這些依靠朗誦、旅行寫作、翻譯、出任電臺主持人、修行而生活的群體,其實并沒有退出歷史的視野。波特的經(jīng)歷幾乎就是這一生活模式的翻版,不同之處在于,他現(xiàn)在“客串”起了導游的角色:“因為我到過中國很多地方,熟悉當?shù)貧v史,因此我每年會充當一次私人旅行團的導游,賺6000美元,夠我一年基本生活就行了。這點錢可以讓我靜下心來從事翻譯和寫作。”波特先生神色淡定,喝了一大杯他最喜歡的中國綠茶。
這就是一個美國作家的真實生活。這比起我們身邊那些動輒向社會撒嬌的文人來說,頗有南轅北轍之嘆。
晚宴上,波特喝了很多白酒,卻了無醉意。一輪圓月斜掛在青峰山的森林上空,他提議大家在庭院里散步。披著一層淡淡的霧靄,一行人默默地體會著清風明月、空谷幽蘭的流韻。他說,我要回去休息了。我問:“是做晚課嗎?”他笑笑:Yes。
來源: 成都日報
-----------漢學家比爾·波特的“行囊”
比爾·波特和普通中國人最大的區(qū)別是他的長相:
白皮膚、棕色眼珠、一頭卷發(fā)和一圈濃密的絡腮胡。除此外,我找不到更多的證據(jù)表明他是一位美國人,因為他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背著明黃色的僧侶布袋、穿布鞋,能背出很多中國人都背不出來的禪詩。作為散文家,他寫了很多在中國的游記,但又不僅是“游記”,因為這些有關他足跡的文字包含了對道家思想、禪宗思想的回顧。
作為翻譯家、漢學家,比爾已經(jīng)將《寒山詩集》、《石屋山居詩集》、《菩提達摩禪法》譯成英文,現(xiàn)在他著手翻譯的是《楞嚴經(jīng)》。
2006年,比爾走遍了大半個中國,追尋6位禪宗祖師的足跡,拜訪由他們開創(chuàng)的6個禪宗道場,由此完成了新書《禪的行囊》。這本書中,比爾將歷史背景、與禪宗大師的訪談實錄及有關禪宗最早的記錄和自己的經(jīng)歷結合起來,描述了中國宗教中心發(fā)生的各種變化以及在世事變遷中保留下來的宗教遺產(chǎn)。
“我們每個人都從自己生命的起點一路跋涉而來,途中難免患得患失,背上的行囊也一日重似一日,令我們無法看清前面的方向。在這場漫長的旅行之中,有些包袱一念之間便可放下,有些則或許背負經(jīng)年,更有些竟至令人終其一生無法割舍。但所有這些,都不過是我們自己捏造出來的幻象罷了!痹诒葼柺掷,他的鼓鼓囊囊的明黃色布袋其實很輕很輕。
“我和壽冶老和尚在紐約相遇,他不會說英文,我不會說中文。他只是教我打坐,彼此間沒什么言語交流。當時是1970年-1972年,我在哥倫比亞大學讀研究生!北葼柣貞浧鹱钤鐚ψ约河杏绊懙亩U宗老師。誰知此后一發(fā)不可收拾。比爾不僅開始接觸fo、道的經(jīng)典,感受其中的微言大義,學中文,他甚至搬到臺灣,在寺廟里過起晨鐘暮鼓的生活。在臺灣fo光山住了一年后,他在臺灣文化大學開始學習哲學,認識了日后的太太。在太太的介紹下,研讀憨山德清的《莊子注解》。
在比爾的人生中,憨山德清是他的第二位禪宗老師。1980年代末,他的第3位老師虛云和尚出現(xiàn)了!拔覜]見過虛云和尚本人,也沒讀過他的著作。但是我認識了他的弟子,比如凈慧法師和香港意昭法師,他們都非常了不起。既然弟子如此,他們的師父就應該更了不起了。1989年,凈慧法師介紹我去終南山尋訪隱士!北葼柣貞浀馈_@段尋訪隱士的經(jīng)歷便是日后我們看到的《空谷幽蘭》,其英文版曾在歐美各國掀起了一股學習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熱潮。
當比爾與他生命中的三位老師都相遇后,他正式由一位西方軍校的學生轉而走上了禪之道。
《周末畫報》×比爾·波特MW=《周末畫報》 BP=比爾·波特
MW:年輕一輩的隱士和老一輩的隱士有什么不同?BP:年輕一輩的隱士通常是知識分子,老一輩的隱士很多不識字,F(xiàn)在,你不能隨便到山里修行,去山里修行相當于進宗教研究所。這好比讀大學是在寺廟里,要讀博士,就得進山修行,進山寫論文,而這個論文是寫在心里。通過修行,把從師父那里學到的消化。一個人說的師父說過的話和從自己心里出來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前者只是知識,后者是體悟。無論看人論事,經(jīng)過修行的人會看得很清楚。在寺廟里,要講很多道理,而修行人無需講太多。
MW:禪修在美國的現(xiàn)狀如何?BP:修禪的不多。美國禪宗大多是日本禪。最初,我在美國的師父是日本人。今天,禪師大都是美國人,日本人的美國弟子。日本禪和中國禪很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日本禪可以結婚,它不需要守戒。而中國禪,男女分開,修禪者需嚴格守戒。
MW: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和《達摩流浪者》多次提到禪,你覺得“垮掉的一代”對禪的理解是不是有偏差?BP:凱魯亞克寫了一本書叫《Some of Dharma》,是寫給艾倫·金斯堡的,向他介紹fo法。凱魯亞克的出版商恰好也是我的出版商,我讀過這本書,非常美,也已在美國出版了。凱魯亞克不理解禪,但他理解fo教。禪是直指人心的,fo教還有其他一些漸修漸悟的方法。凱魯亞克喜歡修行,但他做不到遵守修行所需要的戒律。他每日打坐,但他也喝酒,玩女人。
MW:東方隱士和西方隱士有什么區(qū)別?BP:東方隱士是社會的一部分,西方隱士是厭世的,和社會關聯(lián)不大。東方隱士不會一輩子做隱士,他們隱居是為了增強力量,先自助,后助人。而西方隱士如果離世了,一般就不回來了。
MW:你是西方隱士還是東方隱士?
BP:我不是隱士,我是陶淵明式的。他一腳踏在山里,一腳踩在鄉(xiāng)村,高興時就寫詩。我不寫詩,我翻譯詩。我也喜歡朋友,但不能有太多朋友,否則很累。我不算隱士,只是喜歡過簡單生活的人。
MW:你在書中提到翻譯是你的修行方式。BP:是的。我翻譯的時候,就好像在和這些作者聊天。他們的智慧滲透我的身心,我也就是在修行了。翻譯過程中,語言是最大的困難。比如,現(xiàn)在我翻譯的《楞嚴經(jīng)》就對照了3個中文的版本,還有梵文版和英文版。我也讀很多《楞嚴經(jīng)》的注解,比如印順法師、太虛法師的注解,還有南懷瑾的注解。有問題時,很多人會給我?guī)椭。前不久我剛把譯文發(fā)給一位哈fo大學的美國唯識學權威和一位斯坦福大學的印度哲學權威閱讀,他們都主動提供幫忙。
MW: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能翻譯如此高深的經(jīng)書,看來沒什么你不能翻譯的。BP:如果我可以翻譯《楞嚴經(jīng)》,那么任何中文書都可以翻譯。但我的原則是要看和這些書有沒有緣分。每年都會有人和我聯(lián)系,想給我錢讓我翻譯一些東西,我每次都是拒絕,因為我覺得自己和它們沒緣分。我只是在給自己做翻譯,即使這樣做沒有錢。
MW:美國讀者對你翻譯的《寒山詩集》、《石屋山居詩集》、《菩提達摩禪法》……有什么反饋?BP:很多讀者寫信給我,說自己把我的譯作當作枕邊書,每日臨睡前讀。這些作品影響了他們的生活。
MW:下一部旅行主題的書會有贊助嗎?古根海姆基金會已經(jīng)拒絕了你7次申請。BP:一周前是第8次申請。不過這次有一個美國有名的詩人給我做推薦,相信會比較有希望。不過就算沒有,我也可以靠自己,三四千美元,就可以在中國做兩個月的旅游。當然,如果有贊助更好。
采訪/撰文 鐘蓓 攝影 黎曉亮來源:『周末畫報』-----------比爾·波特:打定主意要在臺灣寺廟出家
比爾·波特說,終南山和華山是隱士比較集中的地方,有些隱士已經(jīng)50年不下山了,說到"毛澤東"也全然不知。隱士們過的也是一種"群"的生活,而隱士之間劃定各自的生活范圍,開墾土地種植蔬菜,或采集可食用的野果、草藥換錢,購買糧食
"隱士"在現(xiàn)代近乎一個文學詞匯,那種隱逸山野、落拓不羈、怡然忘懷、齊同萬物的生活大概只能到武俠小說和動畫片里尋找。莽莽山野間,隱士何在?
1987年,便是帶著這樣一個疑問,當時定居中國臺灣的美國漢學家、翻譯家比爾·波特開始了到中國大陸尋訪隱士的旅程。從北京出發(fā),一路向南至終南山、武夷山一帶,探訪現(xiàn)代隱士的生活狀況。一路所見所聞結合歷史掌故寫入一本名為《空谷幽蘭》的書里。2006年,比爾再次出發(fā),此番路程,為著他即將翻譯的《楞伽經(jīng)》作準備,又從北京向南,到廣州華林寺、法性寺,轉至香港竹林禪院,沿禪宗六祖開創(chuàng)的道場一路南行,只為經(jīng)由舟楫勞頓的苦,體悟中國古代禪師的心路,一如他所精研的《楞伽經(jīng)》,必須透過繁復、難解的經(jīng)文,啟開簡單的道理--"修行原本是簡單的事,隨時隨地問問你的心,管好你的心。"比爾始終帶著溫和的笑,言談率性。
2010年9月底,一場秋雨過后,北京城天空高遠,比爾挎著和尚用的禪囊走過濕漉漉的小路。在北京短暫停留之后,將去臺北,比爾說,自己和幾個外國朋友打算在臺灣買地蓋茅棚,"我的一個德國朋友是很好的木匠,我們相約每年去臺灣小住修行。"
"茅蓬"是比爾嘴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字眼,仿fo只要一個"茅蓬"人就能棲身,而理想的隱逸生活,無非只需一個棲身之地和維系生命的基本物質即可,但比爾說自己不是合格的隱士,"因為我最難放下的是配偶,我們有30年的婚姻。"他說著笑了。
現(xiàn)代隱士的生活
1987年,比爾在臺灣為一個美國電臺做事,做記者,當時翻譯過《寒山詩集》、《石屋山居詩集》和《菩提達摩禪法》等書的他,早已有了到大陸尋訪隱士的念頭。比爾在臺灣的記者生涯采訪的最后一位人物是馬英九,當比爾告訴馬英九自己有意到大陸尋找隱士,馬英九對他說:別浪費時間了,那里現(xiàn)在連一個和尚也沒有,怎么會有隱士?
好在臺灣首富之子王文洋資助了比爾尋找隱士的計劃,給了他幾千塊錢。第一站是北京,此后,再不知該向何處尋。好在在廣濟寺遇凈慧法師,凈慧指點他:去終南山。
比爾知道終南山是老子講《道德經(jīng)》的地方,早已心生向往。只是路難行,當時去往縣級以下的路常常只是馬車、拖拉機走的盤石路,路面坑洼不平,一天只能走30里,"但那次卻是很好玩的旅行",比爾鶴發(fā)童顏,每聊到路途上的事,處處是隨遇而安的歡快之感。
隱士的生活狀態(tài)是什么樣的?每一天做什么?
比爾說,終南山和華山是隱士比較集中的地方,有些隱士已經(jīng)50年不下山了,說到"毛澤東"也全然不知。隱士們過的也是一種"群"的生活,有一個圈子,因為生活需要彼此照應。通常住在離最小的村莊至少一小時路程的山里,而隱士之間通過估算自己生活領地里所能從自然中獲得的食物多少,劃定各自的生活范圍--彼此之間,通常有20到30分鐘路程的距離。一定范圍內(nèi)開墾的土地,將夠長出一年生活之需的食物,比如蔬菜、可食用的野果、草藥收來換錢,購買糧食。
一年里,冬天沒法食用新鮮的食物,于是需要腌制、儲存。除了能從自然中獲取的食物,生活所需的鹽、大米或面粉、一點點布料--用以修補殘破的衣裳或棉被,食用油和煤油則需要外界供給,通常來自周邊村子里的農(nóng)婦或親朋好友、弟子的布施。
而比爾認識的一個比丘尼,種得7株
核桃樹,一年的收成足夠供養(yǎng)自己的生活。
山林里的野生動物常來搶食,這是隱士們常常面對的生存威脅,因此,種土豆來得保險一些。比爾說,在終南山的西觀音寺碰到的圣林和尚告訴他,西觀音寺一帶是終南山最好的修行場所,這里土壤好,陽光和雨水充足,長
蘋果、梨和
柿子。有一次,一只熊把圣林和其他和尚趕到屋里,吃掉了寺廟柿子樹一半的收成--那些柿子在院子里晾著。
若能接受艱苦、清簡的生活,山林里的生活便是自得其樂的。每一天在天籟里醒來,風吹竹林,小和尚下廚房打理早餐,爐膛里的火苗聲呼呼,間或有鳥鳴,還有人在齋堂外敲一根裂了縫的木頭。清晨,劈柴、種地、采藥,下午拜訪鄰近的隱士,老的隱士會教新來的隱士在山中生活的經(jīng)驗,或者道教的隱士教其他門類的隱士練氣功,健身強體,抵御寒冬,晨昏則是打坐和讀經(jīng),讀得最普遍的是《地藏經(jīng)》和《
蓮花經(jīng)》。總之,不羈于是fo教徒、道教徒,來隱居者,多半發(fā)愿離開塵世紛擾,精進修行,參透無常,得心內(nèi)的自由。
最后的路,你要一個人走
如今,定居西雅圖的比爾每兩三年會到大陸看望他的隱士朋友,再去臺灣買書和
茶葉。但隱士的行蹤常常飄忽不定,為了看望某位舊交,比爾總得費盡周折。終南山的圓照比丘尼是比爾經(jīng)常記掛的尼師,圓照年近90歲了,六世行醫(yī)的她16歲出家,到終南山,圓照說,"我覺得它是一個死的好地方",于是住下。比爾曾拿紙筆,求教圓照:"fo家修行的本質是什么?"圓照接過紙,放到一邊,再無言語。兩個月后,比爾回到臺灣,收到圓照寄回的那一張紙,上面寫著四個字"慈、悲、喜、舍"。比爾說:"她的書法清晰有力,像她的心一樣。"
在比爾看來,每個人的緣分不同,修行的路由此千差萬別,"每一秒我們的念頭和意見都不同,我們每個人的緣分也不一樣,萬物都有因果,有的人一輩子住在茅棚或寺廟里,可是一輩子也沒有開悟。"比爾說,人在世上走,路途難免患得患失,心里的負重日復一日增添,而在這漫長的旅途中,有些包袱卻是一念之間可以放下的。
比爾覺得,大千世界,山野才是他精神上的原鄉(xiāng),每次來到山林,聽蟬鳴或松濤似乎就接通了他少年時代在群山和荒野中生活的信息,而由中國返回西雅圖家里的時候,他又會想起第一次離開美國到臺灣的情形。仿fo時間一旦拉到一輩子的長度,就能讓人看到因和果。
是1972年的舊事了,那年,比爾的父親送他到洛杉磯的伯班克機場,掏出口袋里的200美元,加上比爾自己的13美元,就是他到中國的全部資產(chǎn)。當時,曾家財萬貫的父親已經(jīng)破產(chǎn),父親的錢全耗在與母親離婚官司的律師費上了。
比爾想,反正自己是打定主意要在臺灣的寺廟出家的,"反正早已看破紅塵,錢是麻煩事。"
比爾的父親曾因搶劫銀行與警察槍戰(zhàn),同伙都當場斃命,唯獨父親被打殘膝蓋,送到監(jiān)獄坐大牢。
父親出獄后,承包酒店經(jīng)營,生意越做越大。在《禪的行囊》里,比爾回憶:"那個時候,父親的錢多得就像大風刮來的。我曾經(jīng)一度以為那些錢都是他自己印的。"生活景況的大起大落,早已讓比爾厭倦,"這一切看上去很虛偽,每個人不得不被權力、財富、強大的自我緊緊包裹著,太空洞了。"
少年時代最難忘的經(jīng)歷是11歲時,比爾的父親把家搬到愛達華州,因為父親常出差,雇了個叫威廉姆斯的人做助手,少年比爾認為此人是個無所不能的人,常常陪父親在群山里打獵。"那時候,喬治·威廉姆斯就是我的禪師,而美國西北的群山就是我的禪堂,這也許不能算是一種宗教經(jīng)歷……不管怎樣,是他把我?guī)нM了荒野,讓我習慣了長時間獨處的生活。二者都令我著迷。"比爾如是說。
最早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興趣,是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人類學博士學位時,接觸了中國的fo道經(jīng)典,無端覺得親切,且其中的話說得很深刻,于是開始苦讀中文,比爾說:"中國人喜歡講前世淵源,我最早學習中文時,學白話文時覺得有點困難,但學文言文卻感覺很容易,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而中國,比爾最喜歡的地方是江西,"因為禪宗從這里開始。為什么禪到四祖時忽然發(fā)展起來?我有一個發(fā)現(xiàn)--是因為"地方",江西到處是高山間的盆地,四祖把房子蓋在山間平地,有大房子,有大塊田地,可以種菜養(yǎng)很多的人,四祖有了500個弟子。重要的是,江西在南部,北方民族不會來迫害,而唐朝很多做官的人被發(fā)配到南部,在那里修行,禪宗在那時發(fā)展了,他們變成了一個社會趨勢,他們修行的方法不是在腦子里,而是在日常生活里。"
比爾透露,下一次旅行將會寫作《詩的行囊》。結束大陸和臺灣的行程,比爾又將回到在西雅圖附近一個小村莊里的家,"我不是在中國,就是在家里",比爾說,每天的生活以1小時的冥想開始,以一集"辛普森"電視劇結束,白天通常會到海邊散步、喝茶、做飯。房子周圍環(huán)繞著竹林,"我最喜歡的中國詩人是陶淵明,我的生活跟他有點像,不在山里,也不在城市里。"
對話比爾·波特--修行,從自己的心開始
第一財經(jīng)日報:你有一個觀點"道德和政治的矛盾"是中國隱士傳統(tǒng)的核心。在你看來中國的隱士和西方的隱士所追求的事物有何不同?
比爾·波特:屈原是很好的例子,中國的隱士是社會很重要的部分,而西方的隱士與社會斷然隔離,中國的隱士非常喜歡別人,他們修行為的是幫忙別人。
古代中國,儒家哲學就是走仕途的人的宗教,你要治理這個國家,首先得管好自己的心。今天的大學在古代是書院,是儒家修行的地方,他們相信要幫助國家,必須先幫助自己,"隱世"和"治世"在中國的修行者看來,是統(tǒng)一的。中國的隱士與梭羅所寫的《瓦爾登湖》中的生活不同,他們不是因為厭世而避世,而是為了入世而出世。他們隱居在高山里,只是為了悟道,不得不經(jīng)過的一個過程,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幫助人。而西方的隱士,離開這個世界,是為了徹底地離開社會、離開別人。
日報:什么樣的人可以稱為"隱士"?隱士除了離開社會,還應該有哪些行為和心性方面的修持。
比爾·波特:中國隱士的傳統(tǒng)從5000年前開始,最早的隱士是"薩滿",他們住到山里,找吃的,找草藥,也打坐,他們離開社會,想要看破紅塵,去山上尋求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無論道家、fo家還是儒家都有這樣的人,但隱士又不一定是宗教方面的人,也可以是藝術家。他們必須去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讓自己的心靜下來,才能夠更好地了解心。
我的一個教授朋友不愿意承認道家和儒家的人是隱士,只承認儒家的修行才是隱士。原因我也不知道。
也有人去山上住一晚、一星期,或者很短的一段時間,就回來了,我聽一個隱士說:如果不在山里過一個冬天,你不會看懂自己的心。所以,隱士不好當,不可以隨便當隱士。他們離開社會一段時間,心里有另外的目的地,他們要了解自己的心。
日報:用禪來解釋世界或者解釋自己,跟用別的哲學解釋有什么不同?
比爾·波特:禪不是解釋世界,而是你自己的心。禪不承認有一個外面、有一個里面,禪的全部都是心,管的是你自己的心,外面的世界只是一個夢想。你之所以知道有一個外面的世界,就是因為你的心讓你看到一個外面的世界。我們弄錯了。
日報:20世紀以來,西方漸漸流行禪修,這種流行基于一種什么樣的文化背景?
比爾·波特:外國人,現(xiàn)在也包括一些中國人,都認為物質主義很重要。他們承認一個外面的世界。所以,我覺得有些外國人修禪就是浪費時間,他們把它弄成一種思想,把外面的部分看得很重要,比如修些花園,喝茶,也打坐,但是外國人,現(xiàn)在也包括一些中國人修行最大的問題是,他們不習慣重視心,這是物質主義思想在作祟,他們把外部世界放在前面,而不是自己的心。
日報:面對世界種種不好的狀況,在你看來是像怒目金剛那樣火熱地投入,還是低眉菩薩一樣閉眼不看,哪個更有益?
比爾·波特:很多外國人的想法是這樣的:哪里有地震他們就捐錢,可是他們的鄰居生病沒有錢看病,他們也未必會幫助,他們寧可寄錢到更遠的地方,大部分人把他們的眼睛閉起來,如果他們打開眼睛,或許會發(fā)現(xiàn)鄰居沒有錢看病,需要幫忙。
一個修行人無法幫助整個世界,只能從幫助自己開始,一定是從自己的心開始,不一定說fo教、道教的修行是修行,無論你信什么,首先從你自己的心開始。
日報:在修行的路上,你對生命本相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是什么?
比爾·波特:發(fā)現(xiàn)心是非常簡單又非常復雜的東西,這二者是在一起的,它們會同時出來,你要不停地選擇那個簡單的,而復雜的心是個幻覺。
記者:蘇婭
來源:第一財經(jīng)日報
-----------看過他寫的《空谷幽蘭》,很感嘆,在我們現(xiàn)在這樣一個社會,竟然還有隱士!
-----------他現(xiàn)在好像又出了一部《禪的行囊》。
-----------《空谷幽蘭》影響廣泛,只是未曾拜讀。在探索人性本源的道路上,東西方并無差別。
-----------看他的面相,陰虛陽旺,不適合修行,只可以做個行者,悟不了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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蔥寶 發(fā)表于 2010/11/12 19:49
他現(xiàn)在好像又出了一部《禪的行囊》。
是的,《禪的行囊》一書已經(jīng)出版發(fā)行了。是一本不錯的書。
-----------禪的行囊見地一般
-----------《空谷幽蘭》非常不錯,正在購《禪的行囊》。